第1章 司马昌明(1/1)

作者:千户陈公

东晋,我来了!第1章 司马昌明

岁月不居,时节如流。 十年后,太元二十一年(公元396年)。 起雾了,先是一缕一缕地流过来,后来变成了一团团的,越来越浓,封锁了涡水水面,两岸的民舍、城墙逐渐模糊起来。 岸边的歪脖垂柳下,一个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人正坐在一个矮凳上,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鱼竿,一动不动。 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那根细长的钓竿。 在深秋的夕阳下,除了秋风扫过微微晃动的蓑衣稻草,真就像一尊石雕泥塑。 这时,身后有个身材矮壮敦实的汉子走来,附在他耳边低语禀报道:“平北将军,她们来了。” 陈望从矮凳上缓缓站起,把鱼竿交给了汉子,小声叮嘱道:“花弧,快上鱼了,你盯紧点儿。” “是,平北将军。”花弧接过鱼竿,坐了下来。 陈望把头上的蓑笠扣在了花弧的头上,转身向不远处的四角凉亭走去。 抬腿迈上了三级青石台阶,进了凉亭。 中间圆桌旁的石凳上坐着两名四旬上下的中年美妇人,正在喝着花弧给倒好的茶水。 一名身穿紫衣,身材微微发福,但岁月似乎并没在她的银盘俏脸上留下明显痕迹,整齐的黛眉下,黑墨如漆的大眼睛依旧显露着英锐之气。 另一名身穿白衣,正掀开脸上遮着的白色薄纱下摆,嘬起朱唇,吹着粗陶碗里的茶水热气。 陈望躬身施礼对二女分别道:“阿姐安好,张家阿姐许久未见,一向可好。” 张彤云呷了口茶水,微微向陈望欠了欠身。 陈胜谯身材雪白修长多肉的玉手,示意他坐下。 陈望坐在二女中间,他知道两个月前张彤云的兄长张玄之被朝廷贬斥,在赴任高凉郡(今广东湛江市一带)的路上病故了。 语气有些沉重地道:“张尚书过世,兖州又失一父亲旧部,小弟也是痛心不已,但张家阿姐还望保重身体,节哀顺便啊。” 面纱下的张彤云没做声,垂下头,只有随云髻上插着的玉簪吊坠在微微抖动着。 陈望知她心中难过,沉默了一会儿,又看向陈胜谯,躬身问道:“阿姐何事如此着急前来谯郡,信中也不说,也不去府里看望大娘,却约到城外?” 陈胜谯俏脸寒霜,眯起眼睛盯着陈望,低语道:“我俩前来不想让大娘还有你那两位夫人知道。” 陈望迎着阿姐的目光看着她,仔细看,阿姐的眼角也起了细密的鱼尾纹。 八年前姐丈桓石虔就去世了,在那一年后,阿姐搬回了建康娘家孀居至今。 他心中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,疑惑地问道:“阿姐,你们……” 张彤云抬起了头,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泪光莹然,她一字一顿地道:“我……要……杀……司……马……曜!” 冷冰冰的七个字从薄纱中清晰地吐出,像七根钢针一般直刺陈望的心脏,他端着陶碗的手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,茶水从碗中洒到石桌上。 看着陈望一脸惊疑地表情,陈胜谯唇角一撇,淡淡地道:“我俩已经在建康商量好了,张玄之多年来在朝堂上为兖州喉舌,遭司马昌明兄弟忌恨,贬斥为高凉郡守后心有不甘,派人在路上将他毒杀。” “哦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陈望眉头挑了挑,沉吟了起来。 只听陈胜谯接着道:“而我赞成彤云此举,是因为三弟!” “三弟?他……”陈望更加惊诧了。 陈胜谯冷冷地道:“我知你们都认为他该死——” “不不不,我和大娘、二弟并无此意——”陈望急忙道。 陈胜谯摆手制止了陈望的话,自顾自地道:“他处心积虑害你,咎由自取,但是!” 她话锋一转,恶狠狠地道:“他不该死!该死的是司马昌明兄弟!没有他们的挑唆诱导,三弟怎会变为恶毒之辈!” “唉……”陈望长叹了一声,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,眼前又浮现出当年那个跟着他上下朝去国子学上学,背着书包,白白胖胖的陈观身影。 不觉眼前有些模糊了起来。 陈胜谯紧紧捏住手里的陶碗,急促地道:“多年来,我并未向你们言及此事,但我决不允许我们颍川陈氏的子弟自相残杀,死得不明不白,死于恶人的算计中,而就此不闻不问!如果父亲在世,他更不允许!” 陈望撑在膝盖上的双手有些微微地发抖,羞惭地低下了头。 阿姐的身上才是流淌着父亲那大晋战神的骄傲血液,刚直不阿的基因。 家族的荣辱观念在她心里高于一切。 她的名字都是父亲当年浴血征战淮北,攻克谯郡的见证! 陈望眼前又浮现出当年自己刚到洛阳,唯一一次姐弟四人单独一起吃饭的情形。 她就像家长一样,告诫三个弟弟,全家人都到齐时才能动筷子,这是老祖母留下的规矩。 (见末) 到现在整整二十七年了……恍如昨天一样,不禁热泪盈眶。 只听陈胜谯声音柔和了下来,“老弟,阿姐没有怪你的意思,你有你的大事要做,不是我们小女子所能比拟的,此等小事就由我们代劳,万一事情败露,也不至于连累于你们。” 我的个天啊,你们这是要弑君,还说是小事?陈望暗暗震惊。 于是压抑住心中的悲愤和惊惧,看向陈胜谯,又看了看张彤云,低语问道:“不知阿姐和张家阿姐要如何行事?小弟能帮忙做些什么?” 张彤云美目传神,晶莹剔透,盯着陈望,沉声道:“我从妹紫嫣现为贵人,她父亲远在交州任职,母亲也同去了,自幼在我府中与我和兄长一起长大,情同手足,长到豆蔻之年才离开,外人多有不知,闻兄长死讯也是悲痛万分,加之司马曜待她凉薄,愿杀死司马曜为兄报仇。” “哦……”陈望沉吟着,心道,原来如此。 女人还是不要得罪的为好,真是睚眦必报。 一个阿姐,一个张彤云,还有一个张紫嫣,三人联手就能解决一个皇帝。 边想着边道:“那小弟我……” “你这十年称病不出,我也不知为何,大娘也不说,此来告诉你,一来嘛,”说着,陈胜谯端起碗来喝了口茶水,润了润嗓子,看着陈望接着道:“让你提前有个思想准备,司马曜一死,对你是否有利,朝堂和地方上布局早做打算;二来嘛,若是道子一党万一查起此事,你要利用你的声威来震慑他们,使他们不得归罪于张紫嫣。” “嗯……”陈望点了点头,陷入了深思中。 虽然自己十年称病不出,不理任何政务,但自己一句话,还是会让朝廷震一震的。 回忆称病后的郡做太守了。 现在陈望只需发一封信给四位国子学同学,曾经自己的属下,他们会上疏给朝廷,令司马道子不敢轻举妄动。 于是陈望郑重地点头道:“阿姐、张家阿姐请放心,我可以做到,决不使张贵人承担任何罪责。” 陈胜谯和张彤云如释重负,一起长舒了一口气。 不过陈望还是有些惋惜司马曜,因为司马道子比他更可恨,他才是大晋的万恶之源,他脑子流淌的不是脑浆和血液,而是坏水。 不禁叹息道:“司马曜虽然该死,但近年来似有醒悟,也任命了一些贤臣,他要是活着……” 说到这里,不禁笑了笑,心道,也不对啊,他要活着,大晋万一中兴,我该往哪里放? 自己心里装着的大事,世上只有四个人知道,他、太后老妈、大娘、陈安。 陈胜谯不悦地道:“照你这么说?陈观就这么白白死了吗?他才二十二岁,大好年华。” “不是,不是,阿姐和张家阿姐做得对。”陈望赶忙赞同道。 张彤云从石凳站起,双手叉腰,微微屈膝施礼道:“广陵公,这样我们就回去了。” “哦,好,好。”陈望不便挽留,因为这等大事儿,还真不能让外人知道她们俩来过谯郡。 于是躬身向陈胜谯和张彤云施礼道:“阿姐、张家阿姐,我就不留你们了,切不再可令旁人知道,叮嘱张贵人此事切要谨慎行事,务求一击致命。” “你就放心吧。”陈胜谯向陈望挑了挑唇,露出一排贝齿,有些阴恻恻地笑道。 看着阿姐的那一口洁白牙齿,陈望突然心中一颤,生出了惧意,真是最毒妇人心,再次暗暗告诫自己,千万不能得罪女人,她们的报复心远比男人强得多。 陈望目送二女走向远处的骈马车驾,心中感慨万千。 张彤云无疑在暗中帮了自己一个大忙。 虽然司马道子更该死,但留着他,大晋衰亡的更快。 而留着司马曜,杀死司马道子,朝中残存的勋旧元老或许会更加鼎力支持司马曜。 况且司马曜一死,他那个十四岁的傻子儿子继位,更加会助长司马道子的权势熏天,他会折腾地更厉害,那么自己的机会就会更大。 据说他那个儿子比起西晋那位傻皇帝司马衷还傻得过分。 司马衷最起码还能说话,还知道冷暖饥饱,而这位司马德宗什么都不知道,每天嘴里只能发出“嗬、嗬、嗬”的声响。 什么都不怪,怪只怪司马曜太不自爱了。 即便是爱喝酒,爱女色,也不能没有节制的天天如此。 司马曜如果真的死了,自己该如何? 病愈复出吗? 这又是一道难题。 如今在李暠治理下的凉州兵强马壮,仇池的杨定来信也是跃跃欲试,他们俩完全已经具备进攻关中之势。 而义子拓跋珪更是神勇无比,这些年来扫灭刘显残部,大破库莫奚,西征高车等部,北击柔然,四年前剿灭世仇的铁弗匈奴刘卫辰部,而超越了慕容垂的燕国,跃居北方国土面积第一超级大国。 不,还得再等等看。 先要稳定南方才能北伐。 司马道子,上天欲其灭亡,必先令其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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